多年的“孙儿”,相互握着手,对坐而泣。

  乡野小路上,依旧是三骑离开。

  曾掖还有些神魂摇荡,必须缓缓呼吸吐纳。

  三骑缓缓而归。

  马笃宜突然开口道:“老妪是个好人,可得知真相那会儿,还是不该那么跟你说话的,以命偿命,道理是对的,可是跟你有什么关系。”

  陈平安摇头道:“我觉得应该这么说,这么说才对。”

  马笃宜突然冷哼一声,满脸懊恼道:“你瞧瞧,一位乡野老妪,都比我那狠心的爹娘念旧!”

  陈平安转头笑道:“气死了吧?不然回去州城,我帮你要回那笔神仙钱?再帮你骂你爹娘一顿?老规矩,你来斟酌文字,我来开口说话。”

  悠哉悠哉骑在马背上的马笃宜,朝那个账房先生呸了一声,“休想!果然是个猪油蒙心的账房先生,就想着能挣一点是一点。”

  陈平安哈哈大笑。

  马笃宜突然笑道:“知道为啥我爹娘要给我取这个名字吗?因为我还没出生的时候,产婆言之凿凿,说肯定是个大胖儿子,结果我生下来后,守在门外的爹一听说是个闺女,立即傻眼了,气得直跺脚,直接走了。只是最后还是气呼呼走回来,我娘亲当年经常对我说,你爹啊,见着了我第一眼,粉雕玉琢的,一点不像寻常那些丑兮兮的孩子,长得特别好看,我爹立即就乐开怀喽。对了,知道为啥叫‘笃宜’吗?问你话呢,陈大先生!”

  陈平安笑了笑,摇头。

  马笃宜像那自己年幼时厌烦至极的家塾老夫子那般,摇头晃脑,道:“天资既高,辅以笃学,心手相应,独步大道,宜哉!”

  陈平安问道:“不是‘独步当世’吗?”

  马笃宜捧腹大笑,“好嘛,陈夫子,给我揪出狐狸尾巴了吧?!”

  陈平安无奈道:“行行行,就你聪明。”

  马笃宜转过头,柔声问道:“陈先生,对我们这样,为了什么呢?”

  陈平安松开马缰绳,双手抱住后脑勺,喃喃道:“是啊,为什么呢?”

  马笃宜痴痴看着那张消瘦的脸颊,无关男女情爱,就是瞧着有些心酸,一时间竟是连自己那份萦绕心扉间的伤心,都给压了下去。

  只见那棉袍先生收回手,一拍掌,“有答案了!”

  马笃宜一脸好奇。

  腰间刀剑错的账房先生,这一刻,难得如此眉开眼笑,“宜哉!就是宜哉嘛!”

  马笃宜跟着笑了起来,只是嘴上却说,“什么狗屁答案。”

  陈平安双手笼袖,道:“再发牢骚,小心把你收起来。”

  马笃宜可半点不怕,浑然不当回事,“下一处,是哪儿?”

  陈平安笑了笑,眯眼远眺,轻声呢喃,“反正都在人间。”

  马笃宜蓦然高声道:“宜哉!”

  陈平安笑着附和道:“善。”

  马蹄远去那鸡鸣犬吠的乡野村落。

  今年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场鹅毛大雪,不期而至。

  风雪夜深。

  早已远离村庄。

  马笃宜是那阴物,丝毫不惧大雪,还有那闲情逸致,朗诵名家诗词,说那大雪如飞鸥,转盼已见平檐沟,村深出门风裂面……

  陈平安骑在马背上,多次环首四顾,试图寻找能够躲避风雪的栖身之所,忍不住颤声埋怨道:“哪里是风裂面,分明是要冻死个人……”

  马笃宜笑嘻嘻问道:“陈夫子,这会儿,还宜哉不宜哉了?”

  陈平安没搭理她,从坐在马背变成站在马背之上,尽量远望四周,片刻之后,终于发现远方某处,依稀有星星点点的灯火。

  陈平安皱了皱眉头。

  三骑这段路程,属于原路折返,先前一路所见景象,陈平安默记在心,本不该有此光亮才对。

  就在陈平安打算挨着风雪如刀割的酷寒,继续赶路,绕开那些依稀灯火。

  却发现那点点亮光似乎在缓缓偏移,如果不出意外,最终灯火与三骑,会在道路前方汇聚。

  陈平安反而心安下来,这种天气,能够盯上自己的,并且相隔如此之远,还可以伺机而动,多半不是什么劫匪草寇,可若真是山泽野修,或是精怪鬼魅,倒也省心了。

  天大地大,有些时候,活命都未必容易,唯独找死最容易。

  马笃宜有些担心,她终于察觉到远处的异象,轻声问道:“陈先生,咱们要不要绕道而行?”

  陈平安淡然道:“不用。”

  马笃宜愣了一下。

  直到这一刻,离开书简湖后,大概是习惯了那个最好说话的账房先生,马笃宜才记起,其实这位陈先生,只要他觉得不用好说话的时候,那就真要比谁都不好说话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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